神一样的论证

我特别喜欢听利于行业利益而歪曲事实的故事。敬爱的读者，请坐下来，我现在再给你们讲个类似的故事。
我们中的每个人有时都觉得自己是个神，或者至少是个布道者。说些热情洋溢而满是真理的话语鼓舞周围的人，抨击卑鄙之人。你看到听众张着嘴巴聆听，无条件地相信你说的每个字，内心感到十分满足。
以前要做到这一点很困难。并不是每个人都出生在牧师或外交官家庭，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超级巨星或者毕业于哈佛成为身价颇高的律师。大部分人不得不只满足于朋友和同事的关注。不过现在有网络存在，一切都容易多了。每个人在网络上都能成为布道者（连我本人也包括在内），你只需编写有趣的文字，不吝推广即可。

例如我妹妹是个自由撰稿人，负责编写一些关于餐厅和夜店的评论，但她从未去过那里，因为自由职业者的收入不足以支付去那里的费用。她用词辛辣、冷静，好像撰写之人不是一个25岁的爱嬉闹的女孩，而是个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老女人。我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回答说：“很简单，我梳理网络上的评论，挑选三个负面的，一个正面的，再看看菜单说明。”我问：“为什么要挑选那么多差评？”她回答：“很简单。首先，人们不相信好评，认为自己被欺骗了。其次，如果一家餐馆被我的差评刺激到了，他们会给我提供免费的午餐让我修改评论。”

还有个迈克尔·弗里德。他跟自己的团队创建了一个门户网站Diamonds.Pro，免费为消费者提供建议，教给他们如何挑选钻石，在哪家商店购买钻石最划算。曾几何时，Diamonds.Pro上的评论只描述优点，提供零售商的价格，但就在几周前，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写了一篇关于“辉煌地球”（Brilliant Earth）的抨击文章，相当辛辣地指责了与原料追踪相关的问题以及整个钻石开业内的缺陷。所有人都无可幸免：博茨瓦纳的钻石不好，因为它们都是由童工开采的。加拿大的钻石也并非所有的都干净。而俄罗斯钻石则是罪恶的精髓。

迈克尔，有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在人们面前充当专家，他最好是花点力气收集事实。网络上的谎言、疏忽和谣言对一个餐厅自由撰稿人来说都不可容忍，更不用说对一个专家来说了，绝对是糟糕的品质。

我从未去过博茨瓦纳，觉得自己没资格评论。但我绝对有资格谈谈俄罗斯钻石开采业，希望我了解得比其他人更多。
“政府机构掌握埃罗莎77%的股份。”维基百科的链接也证实了这些话。事实上，为什么要利用公司的官方网站呢？官网根据交易所的要求已经放上了经过更正的信息，如果可以利用所有人都可补充信息的维基百科，为什么还去看官网？当然，官网上并非所有的信息都有趣。上面写有政府掌握着58%的股份：联邦政府掌握33%，雅库特共和国掌握25%。我同意说公司仍由政府掌握，但你们对待数字的方式会让人对你们不好的结果感兴趣。
这些数字又算什么。Diamonds.Pro使用的论据更深远，更完美。
迈克尔认为俄罗斯钻石不能被称为无冲突钻石，因为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在践踏人权”，因此，雅库特的钻石开采“自然也不可能不侵犯人权。”
先把政治放到一边，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是否喜欢某个政治体系。关于开采钻石会侵犯人权的指控很有趣。不过这个问题需要论据。让我们仔细看看迈克尔·弗里德引用了哪些证据来指控雅库特侵犯人权。
“埃罗莎集团共有近4万名员工。许多西伯利亚的采矿村落（那里的温度可达到-50摄氏度），人们都是轮班工作，顾不上自己留在国家南部的家庭。”

这就像现在年轻人所说的，简直就是“神一样的论证”。
侵犯人权的第一项似乎就是这-50摄氏度的低温。有趣的是，难道这也是国家政府的错？这简直就像《权力的游戏》中的异鬼（白鬼）用寒冷折磨不幸的勤工。
迈克尔，我有不好的消息给您：加拿大的平均温度并不比雅库特的温度高（可我们并没有看到他们破坏人权的意见书）。加拿大的最低温度能达到零下63摄氏度。
迈克尔在其令人震惊的故事中引用了行业分析师哈伊姆·佐哈尔的话，但不知为什么没引用他的文章。他当然不会引用，因为他对哈伊姆的话是断章取义。近十年来，塔西公司（Tacy）唯一一次访问雅库特是在2013年，我们知道这件事是因为Rough&Polished通讯社也参与了其中，听到的话跟塔西公司通讯员听到的一样。
“远离家庭长期值班”——这是标准的15天值班时间，而后还有至少15天的休息时间。加拿大钻石矿的工作人员也是按照这样的值班制工作，例如伊卡蒂矿（Ekati）。此外，雅库特只有纽尔巴选矿集团的1533名员工是按照这样的值班制工作。埃罗莎其余的企业都靠近公司建立的城市，所有的工作人员无需坐飞机飞到那里待两周，而是每天坐30分钟的公交车即可，跟千千万万的白领一样。另外，您必须得看到，这份工作的工资可不低：雅库特工人的平均工资接近11万卢布/月，而全俄的平均工资只有3.5万卢布/月。难道去那的三倍工资也算是侵犯人权？

但我要说的远非如此！

“看看埃罗莎极其详尽的年度报告，您会发现，里面完全没有矿难发生及死亡事件的统计数据。俄罗斯的信息控制十分严格。克林姆林宫近几年来对民间社团、媒体和网络的指责愈发恶毒。”

哎呀，迈克尔，难道您没弄明白事情，读不懂文章，又是克林姆林宫的错？关于矿难的统计数据很少会在年度报告中被提及，埃罗莎公司针对这个问题每年都会发布《社会报告》。您看看2015年发布的报告，里面可是“很谨慎地掩饰了”不幸事件的数据：死亡2人，共17起事故，不同程度受伤人员23人。其他钻石矿业公司也是类似的统计数据。不过既然您现在已经知道有这样的社会报告存在，可以自己去弄明白。我希望俄罗斯黑客不会干涉您。

迈克尔在文章中关于“俄罗斯破坏人权”的文字描述共有两段。正如我前面证明的，就这两段已有四处实际错误。说得客气一点，这不能不让人对他其余的专业素养提出质疑。


此外，如果对Diamonds.Pro的活动一探究竟，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总之一句话，这个网站是在“独立”撰写关于钻石和价格表的评论，还免费为任何有意愿的人提供咨询。他们的工作机制是这样的：用户向顾问提供自己需要的钻石参数和预算，他提供几家商店的几种方案供客户选择。

事情看上去是不错，却很难让人相信他们的好心。几位专家接听电话的劳动，再加上写文字的付出，都需要获得资金支持。显然，这个计划确实值得商榷， Diamonds.Pro甚至在自己网站常见问题（FAQ）一栏提到了。

“我们最常听到的问题是，你们为什么要免费提供这样一项实用而人性化的服务？出发点是什么？问题很合理。答案很简单：我们并不是免费提供服务。服务对你们读者来说是免费的，但是不用担心，我们能筹到资金。”

另一个回答给出了关于这个机制的更详尽的介绍。“有人问‘你们怎么跟零售商詹姆斯·艾伦（James Allen）联系？’事实上，我们跟6-8个网络零售商定期合作，合作的基础都是一样的。我们经常建议詹姆斯·艾伦是因为他们确实是最优秀的。”

“因为他们确实是最优秀的”——又一句非常合理的论点。好了，他们显然是很不错：Diamonds.Pro几乎每个网页（！）上都会提及詹姆斯·艾伦珠宝。其他任何一家公司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即为什么专家相比于不同商店里的价格而对不同国家的人权更感兴趣呢？

让我猜猜到底是怎么回事。首先，有个人打开“帮助消费者”页面。该网站挑选几家零售商（当然得在拿到酬金的情况下）并允诺把消费者送进他们店里。它会严格挑选商店，这样才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在为一家珠宝行工作。此外，如果能从几家零售商而不是一家零售商那里拿到报酬就更好了。按照这样的方式可以开展长期工作，等人们习惯了你们的机制，会把它推荐给朋友。总体来说，如果你们真能帮消费者避免在网上长期搜寻，帮他们挑选最具性价比的产品，也算是不错的业务。

但是，假设一家重要的赞助商做了一件大事：他签订了一份独家销售可追踪钻石来源的协议。这可是很有前途的新方案，不过方案下的钻石本身就很昂贵，做标记和保证来源都得花钱。并不是每个消费者会随随便便把大笔钱花出去。因此，消费者需要被说服。告诉他博茨瓦纳的钻石都是不幸的黑皮肤孩子挖的，俄罗斯的钻石都用来支持暴政了，只有加拿大标志（CanadaMark）才能让他避免遭受道德的煎熬。当然，还得把一个正确的商店网址发给消费者。

詹姆斯·艾伦珠宝总经理奥代德·爱德曼接受罗布·贝茨采访时说：“公司准备投入大笔资金”用来发展加拿大标记品牌。詹姆斯·艾伦本就以侵略性的营销著称。从理论上看，借助于“独立专家”完成推广肯定会被写进公司的任务计划。这简直就是一石二鸟：给你一份特定主题的文本就会带来直接的销售增长。而消费者还满怀热情地倾听着：有人完全免费帮他们做出道德选择。

迈克尔·弗里德在文章开头就写到：“我真的相信，面对我们购买的商品会对周围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我们消费者愿意承担道德责任。我和其他人一样，总会挑选会给我们生活带来附加值的东西，并弥补消极影响。”定制文本确实会给银行卡增加一定的附加值。这种附加值可能还会弥补人们歪曲事实时遭受的道德谴责。


叶列娜·列文娜，Rough&Polished通讯社